第40章 白蝴蝶 就像一只沉默的白色的巨蝶。……

“别试。”

张药不愿再与玉霖对视, 这一声也几不可闻。

等他再起心力,面对玉霖,补出那句“试了会死……”时, 手腕上却挂上了一抔尸布

暖光下的玉霖, 正把那件血衣装回包袱, 同时装进去的,还有她从家中带出来的伤药。

“你回司衙里去上药换衣,阿悯姐姐这几夜一直睡得很浅。”

张药望着她的背影道:“你到底有没有再听我说话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说你试了会死。”

玉霖的手微微一顿, 侧身道:“不试也会死。”

她说完顺手摸了摸透骨龙的头,续道:“其实求生求死的都是一条路, 杀人也是《梁律》,救人也是《梁律》,我等于掌《律》者无用时, 《律》则杀之,于掌律者有用时,《律》则救之。你说你是法外之人, 《梁律》判不了你, 你死不了, 根源便在此处。”

张药眸光一闪。

他很清楚,玉霖所谓的掌《律》者是谁,但听她这样坦然谈论,仍不免心惊。

玉霖的声音仍未停下,反而更添裂石之力,“女子素来无用, 所以轻易杀之,除非她们的生死,牵动你们的生死, 继而掣肘,这天下的掌……”

“住口!”

张药不自禁地呵斥玉霖,玉霖却笑了笑,“你让我住口也没有用,这十年我看透了。”

透骨龙温柔的摩挲着玉霖的手掌,似乎在宽慰她。

玉霖的声音也平和下来,“刘影怜就是这样救下来的。要保护她们,就不能一味地去把她们藏起来,在高墙之内给她们奴婢,小姐,夫人甚至是公主,王妃的身份,她们都不见得能活下来,反而要让她们攀爬,往上走,去谈论,去写书信,在这梁京城里留下与人交往的痕迹,这些痕迹越多,就越能保护她们。”

张药不自觉地点了点头,口中说的却是:“可我,的确是你的主家。”

“主家为奴婢把自己打成这样?”

“……”

她这话一出,张药的后背是真的疼啊,身上烧得是真的厉害。

“你瞒不过皇帝,甚至都瞒不过许颂年。”

玉霖这句话,几乎在揭他背后的伤皮。

张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。

玉霖看着张药肩上的血痕,续道:“但你这一身伤也没白受。张药,我如今有一点明白,这么多年,皇帝为什么信赖你,一直将把北镇抚司交你执掌。你是一个刻板的人,也是一个公正的人,你没有为了一件血衣,去随意鞭笞任何一个囚犯,虽然都是欺君,但在皇帝给你判罪之前,你已经自惩。”

张药反手摁主流血的肩头,“我从来都不知道,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。或者,我不觉得我自己,算得上个人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她说她明白。

张药竟然十分后悔,为什么过去的十年间,他都不肯多看刑部那瘦弱的少司寇一眼。为什么当年的君臣宴上,他不肯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盘桃子,递到那个在宴上狂吃的刑部侍郎面前。

如果他多走一步,也许他会有一个朋友。

“我……怎么帮你。”他抬眼问玉霖。

玉霖答道:“不用刻意做什么,如果正如我所说,你在御前露出了破绽,那你就承认你今夜的所作所为,认罪,认错,剩下的交给我。”

张药垂下手,看着手上的黏腻,不敢看玉霖。

“如果陛下问我,为什么这么做呢?”

面前的人影沉默了一阵,方开口道:“你会撒谎吗?”

“我从来不撒谎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算了。”

他没让玉霖说下去,独自翻身上马,“我自己应付。”

很安静的一夜,直至天明时才开始下雪。

玉霖在温暖的孤灯下,看到了张药手挽尸布,打马而去的样子。

那尸布轻盈翻飞,朝天抖开,起伏之间却听不见一点声音,就像一只沉默的白色的巨蝶。

玉霖不知道,她为何用“蝴蝶”来为男子做拟,但她莫名地觉得,那一幕很美。

人活着,就是要和世间美物相挨,令之悦己。

玉霖靠在门前,静静看完了这一幕,直到那白蝶影消失于夜中,她才弯腰提起灯,转身关上了院门。

不久之后,梁京城的天,逐渐亮了起来。

仍然是文渊阁,仍然是高槛外。

雪在廊上的悬帘外下成了天地悬帘。

这一日着实很冷,但张药没有得到奉明帝的破例。

他按照规矩独自跪在槛外,双手高举捧着那件他自己的血衣,杨照月就站在他面前,拢着厚厚的手拢子。

奉明帝还没有来,杨照月咳了一声,看着漫天飞雪道:“今儿怕是要晚了。”

张药垂眼望着地上的地缝,没有回答。

今日有大朝,奉明帝御门听政,神武门前的下马碑后停满了朝京官员的马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