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章 逆君意 罪奴只敢违逆陛下这一次。……

奉明帝走入了文渊阁, 杨照月正要应旨,上前去剥张药的官袍,却听许颂年在旁说了一句:“我来吧。”

说完随即一步一步地走到张药身后。

张药侧头看了许颂年一眼, 平声道:“不必脏了掌印的手, 张药自己来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, 直起上身,抬手便解开了衣襟。

官袍脱下,底衣露出, 在场所有人,包括奉明帝都嗅到一股浓郁的药香。

许颂年就站在张药的身后, 尽管他早就看出了端倪,然而眼见底衣之上那一道道连伤药都裹不住的血痕,仍难免心惊。

杨照月不明就里, 一时惊骇出了声,“这……”

张药用手拢着官袍,对杨照月道:“拿承盘过来。”

杨照月这才反应过来, 忙托上一只红木承盘, 接下张药的官袍, 时不时回看文渊阁内,奉明帝的反应。

张药低着头没有言语,手指却继续开解身上最后一层底衣。

与此同时,原本侍立在他身后的内侍,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。

衣襟很快就解开了,张药伸开手臂, 那最后一层底衣,沾着半凝半腻的血和伤药,当真是从张药身上“剥下”下来的, 他将底衣掷下台阶,再次伏下身。

正座上的奉明帝居高临下,眼见他身上,就还剩下一层浸饱了血的尸布。

血腥气冲破了伤药的气息,灌入人鼻。

两件血衣,一件破碎,一件完整。

就这么静静地铺在文渊阁外的雪地里。

文渊阁内外,所有内侍屏息而立。

此处没有官员,只有他们这些天子的近侍,以及一个他们都十分熟悉的所谓“天子上差”。

此时此地,不启三司,不动《梁律》,只看家法和主人的心情。

所以,即便他们内心都给张药判了一个“欺君”的罪名,但同时也深知,张药是法外之人,身上无实罪,一切不过在主人的念生念灭之间。

阁内沉默了很久,才传来一声哂笑。

“把身上那层裹伤的也解了,让朕看看,你张药的一百鞭,到底能把人打成什么样?”

张药闷声应道:“不敢冒犯陛下。”

又是一声哂笑,随后而出的声音微微有些发哑,“你怎么想的呀?啊?”

“罪奴抗旨欺君,不敢自容,遂已百鞭自惩。”

奉明帝挑眉,撑案而起,“为了谁?”

张药没有立即回答,他想起了昨夜玉霖的话。

“你会撒谎吗?”

“我从来不撒谎。”

他从来不撒谎,至今为止,除了那一句:“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难恕罪。”

张药平生对人说出的每一句话,不论恶毒仁慈,都是真的。

如今奉明帝问的他“为了谁?”

答案呼之欲出,他却张不开口。

奉明帝笑出了声,“你是张容悲的儿子啊,你父亲殉的是郁洲堤坝,你张家,不出情种啊。”

他说完,看向张药身后的许颂年,“今儿到底什么日子啊,外朝掣肘,到了朕的家里,他也不让朕顺心,许颂年。”

“奴婢在。”

奉明帝抬手指向张药:“这是他第一次违逆朕吧。”

许颂年忙道:“是……是奴婢这些日子,忙于司礼监的事务,疏于对他的管教,才让他犯此大错,还请陛下给他一次机会,奴婢一定重重责罚他。”

奉明帝冷笑:“你看看他身上,他怕责罚吗?”

“这……”

奉明帝咳了一声:“他把他自己打成这个样子,把你和朕教训他的路都堵死了。十年镇抚司历练,不算白费,你也别再当他是个孩子,你都上年纪了,他还能不长大吗?”

“是……奴婢有错,是奴婢的错……”

“陛下。”

许颂年的话还没说完,忽被张药打断。

许颂年了解张药,他向来御前寡言,上不发问下不答言,此刻他唤出这一声大不寻常。

许颂年深恐他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,顾不上跛腿,撑地伏身,在张药耳边道:“你已经犯了大罪了,如今就好好请罪,求陛下原谅你。”

张药根本没有将许颂年的话听入耳中,反而抬头望向奉明帝。

“罪奴只敢违逆陛下这一次。”

许颂年一把拽住张药的胳膊,颤声呵斥他道:“张药,你还不住口!”

张药身体前引,目光仍然盯在奉明帝身上,重复道:“就这一次,罪奴只违逆陛下这一次!”

奉明帝静静地看着张药的面容。

君臣也好,主奴也好,他和这个年轻人相处十多年,但此人在他面前几乎不会抬头,他倒是很少仔细看过这个人的面容。朝廷内外都说他冷面冷情冷心,长得到底如何,始终无人评说。

如今他抬头望着他,皮肤白皙,五官分明,长得倒不像当年那个耿介的河道官,反而像他的母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