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 她不服 她杀红眼了……
“我如何值得?”
张悯垂眸, “我不过是梁京城里的一庸妇……”
“你不是。”玉霖抬袖替张悯拭去眼泪,“这几日,梁京满城传评你写下的文章。张悯, 无论褒贬, 那皆是你一人荣辱, 和张指挥使、许掌印,都没有关系。但我与有荣焉。张悯啊,若得自由身, 你一定要去外面,好好听一听。”
张悯没有说话, 低头垂泪不止,须臾之后,她忽抬头唤了一声玉霖的名字, 说起了另外一件事。
“玉霖,你知道刑部狱的狱神台上,刻着一个‘玉’字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一个叫银声的姑娘刻的。”
“银声姑娘。”
玉霖想起了那个在刑部狱中拽住狱卒的衣袖, 哭着说要替她去赴淫局的姑娘。
玉霖拒绝了她, 分别时她答应过玉霖:若得自由身, 则一定会去皮场庙,将她所见的梁京第一场雪信告知玉霖。
后来玉霖再也没有回过刑部狱,银声去了什么地方,她倒是不曾得知。
“我记得她,她还在狱中吗?”
“宋司狱说,她已清清白白地离狱归家。”
张悯沉下声音, 抬手抹去了眼泪,对玉道:“玉霖,在世为人, 你有很多功德。若有自由身,你也一定要去看一看。”
“好。”
听得玉霖应下,张悯终于回转过身,深吸了一口气。
至此她决定不再辜负玉霖,决定信她。信她那一句:女子能救得了女子。
“吾尝闻:公者,天平不偏;正者,圭臬不移……”
她闭目成诵,起了第一句。
赵堂官和吴陇仪双双起身,聚至毛蘅身后,聚精会神地看着文章中的每一个字,随着张悯的声音,一一对照。
穿堂上斜风阵阵,无数混乱的花叶随风而起,扫过赵河明脚边,其中有乌桕,有杏花,有冬青,也有新鲜翠绿的梧桐。赵河明靠于廊柱边,也不自禁地一道默诵。
“秉公持正,则人心服而天下治;徇私枉法,虽令不从而纲纪隳。昔包拯悬镜开封,海瑞抬棺谏君,皆以金石之心昭公道,故青史刻痕,万民仰止。盖天地有衡,非日冕不移其影;江海有则,非磐石不易其流。人处世若失公正,犹夜行无烛,终坠渊薮矣……”
人人脑中皆那行行将文字化形,唯有张悯一人之声,独自于在堂上回荡。
她不紧不快,一字一句咬得毫无差错,终于,她诵至了尾段。
“嘉树待良禽相择……”这是尾段的第一句。
张悯念完首句,三堂审官的面色,皆不免一动。
毛蘅和吴陇仪蹙紧了眉头,赵堂官更是一时不防,惊出声来:“嘉树待良禽相择……怎会是……”
堂下玉霖抬头道:“错了一个字对吧。”
众人的目光,集投于玉霖身上,玉霖笑了笑,应道:“不是嘉树,是梧树,梧树待良禽相择。”
赵堂官顾不上上司在堂的礼节,从毛蘅手中一把夺过文章,埋头朝后细读,越读越毛骨悚然,抬头时却玉霖的目光陡然相迎。
“你……”
“满城传抄的皆是‘嘉树待良禽相择’,没有一个人知道,作为证物,这篇文章上写的是‘梧树’。因为我誊抄时故意改了这个字,为了的就是把我自己送到这里。”
她一面说一面握紧了张悯的手,安抚张悯不要害怕,一面对堂上道:“三位大人,你手中所举之文,的确是出自我手,张悯不知前因后果被无辜牵连,虽也有过,但其罪甚轻,情有可原,肯请大人们,将我秉公处置,赦张悯之过。,”
赵堂官浑身颤抖,咬牙切齿地问道:“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
“为什么?”
玉霖笑了,径直念出了后文。
“照悬明月水泊清,水鉴之明,不因美丑易其影。这是第二行首句。”
“半屈豪右,半徇请托,莫不使丹书蒙尘,铁律如絮。这是第三行首句。”
“死不鉴善恶,生不查忠奸,则辜圣人悬镜临民。这是第四行首句。”
赵堂官此时已跌坐椅中,玉霖却跪直起身,尽向他道:“大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,我故意的。”
她说完这句话,嘴角扯出一丝笑来:“四行首字相连,写的是什么?”
一问发下,无人敢言,独她一字一顿,扬声自答:“梧、照、半、死。”
毛蘅高声呵斥道:“简自放肆,你给我住口!来人!给我掌嘴。”
玉霖转面道:“当今天子的名讳是什么?掌嘴?掌嘴怕是轻了吧。”
当今天子姓吴,名召。
当年一句:“城外梧桐已半死。”作诗者被指诅咒天子,张药在镇抚司纠其主笔挚友、与为其鸣冤者,皆做同党、牵连失官者甚众。今日这“梧照半死”四字,更是将天子的名讳直接嵌入了行文之中,则该做何处置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