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饿死相 骂几句‘贱人’可以,伤我,不……
玉霖觉得, 她应该会照顾张药一两日。
然而事与愿违。
张药的起居十分规律,对自己的照料简单又精准。
皮肉伤发炎,高热反复, 他便敷药, 然后一整日一整日睡觉, 醒了就喝水,饮食上谨忌荤腥,杜灵若送来的青梅果他倒是一颗不剩得全吃了。玉霖后来才知道, 青梅果消炎散热,效用甚好。
自我约束, 自我疗养。
张药根本不需要她和张悯多说一句,卧床养伤的两日,甚至还靠在棺中, 抽闲给玉霖打了两个络子,帮张悯补了一件大袖衫。
第三日,镇抚司点卯, 张药主持, 寅时一过, 人就已经走了。
留下大开的房门,焚艾的陶盆,房内风穿烟流,帮玉霖去了他自己的晦气。
另外棺床中被褥皆换,地面、独箱、灯台……扫得一层不染,而玉霖的东西, 原封不动,全在原地,似替他表明:“你不用管我了, 我人好了。”
玉霖将他新做络子挂在腰间,心想他真厉害,自嘲多做不如少做。
其实她这段日子她也有点累。
脱奴籍后,她做了女户。
所谓女户,也就是家无男丁,以妇为户主,属梁京城里的畸零户,虽免除杂役,但户主必要有营生。
大梁女户不外两种,一是供奉内廷的宫女,由内廷供给粮食,免除杂正两役,二是抬轿女户,专供大驾、婚礼、选妃及亲王各公主婚配应用。(此处参考《人海记》)。这两户都不是她想做就能做得上的,到头来,五城兵马司给了她一件营生——林庙洒扫。
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充,和玉霖打过几次交道,厌恶玉霖自不必说,在司内听了一耳玉霖落女户的事,再把林庙洒扫的名册拿起来一看,陡见玉霖的名字在册上,人就来气,当即大手一挥,给玉霖“贬”去了皮场庙。
王充想恶心玉霖,宋饮冰看不过,在兵马司外头,与王充理论过一回,然而也是秀才遇到兵,并没有结果。
玉霖倒不太在意,在她看来,皮场庙也是庙。
只不过刑场上的血污是真的脏,抹布根本擦不干净,想要去掉干硬的血块,只得用手指包着抹布,一点一点地去抠。玉霖在张药家中逐渐养起来的指甲,第一日干活,就几乎全矬断了。
皮场庙上干活的撒扫夫,都是老弱病残,眼见得玉霖年轻,干活又卖力,纷纷想起了从前常常来这里干活的张药。
“要不说她是个疯女人呢,这年头,谁把那刑台上的洗地活,当成是正经的干。”
“疯子?你怎么不说那镇抚司的……”
“嘘嘘嘘……那能一样吗?可不兴胡说,那是人张上差的修行。”
“哎……”
说话的人叹了一口气,语气忽然有些复杂,“说起来,那张指挥使,来得少咯……”
玉霖听着这些话,边擦边发笑。
撒扫夫倒不知道她在笑什么,只当她是疯病又发了,连声音都没有往下压。
“她笑什么?”
“疯人在笑什么,谁知道呢。”
“你说……她真的疯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吗?就……一点也不忌讳?”
“忌讳什么?”
“她以前,是那上头的死囚啊。”
玉霖跪过皮场庙。
所以这话倒是戳心。
她轻轻放下抹布,顺着人声,抬头朝那剐人的刑架看去。
朝廷一年会凌迟几个谋逆窃国的大罪人呢?上一个死在这刑架上的人,还是杀夫的刘氏。那是梁京城公开处决的有罪的女子。而那女子的“冤”在公堂上已经喊尽了,挂在刑架上,她什么都想干,什么都不想说。只想死后成仙,为陪绑在她脚下的玉霖,显一次灵。
她确信自己会成仙,因为那些判给她的罪行她没有做过。
那日的皮场庙凌迟,对台下人来讲,是昭明一女之罪。对台上人来讲,是迫受完了一场私刑,且无力回天。
“我没忘记你。”玉霖轻喃。
“改换身份,我再来试一次,你有为我显过灵,你要看着我。”
洒扫夫们看着玉霖张合的嘴唇,不禁议道:“她说什么?”
“什么显灵……听着好瘆人。”
“疯语疯语的,有什么可怕的。走走走,散了散了……”
几个人捧盆提桶,刚要散去,街道上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风起尘扬,路人纷纷避开。玉霖在刑抬上站起身,回头看时,见兵马司的两个弓兵驰骋而来,人前勒马,语调冷促,“这的活清了?”
“兵爷,都清了都清了。”
那说话的弓兵扫了一眼地面,抬手随便一圈,扬声道:“你们都算上,跟我们走。”
此间正是炊火旺时,做工者皆想回家吃饭,谁肯添活来干,且兵马司临时征人,不外乎疏浚街道沟渠,比这皮场庙上的活还要脏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