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作恶人 主家,你太喜欢骂你自己了。……

张药一时之间觉得很烦。

很多年来他都不曾有常人惯有的情绪, 始终心如死潭,投石也溅不波纹。

而当他无法拒斥的情绪涌来时,无论好坏, 他都将此归结为“烦”。如果换做从前, 他早就将一张死人脸甩在杜灵若眼前, 可此刻真是要命,玉霖让他早点回家。

于是他再觉得烦,也要把那张死人脸, 想办法收起来。

他顺服了下来,缓缓地垂手, 连原本紧握的拳头都松开了,沉默地立在风地里。杜灵若尚在喘息,不明就里也说不出多余的话。而余下的人, 忙趁机一拥而上,七手八脚地把这个暂时顺服的人,一举捆死, 罩了头, 顺着文渊阁前的雪道, 带出了神武门。

日已经转西。

许颂年目送张药身影渐远,方示意杜灵若近前,还没开口就听杜灵若道:“掌印,还请您救……”

“救什么?”

许颂年反问,随即叹了一口气:“御前那个人不会死。”

杜灵若不禁问道:“您怎么知道?”

许颂年转过身,弯腰试图去拍膝盖上的雪尘, 杜灵若伶俐,忙跪下一条腿,替过自家掌印的手, 许颂年直起腰身,看着杜灵若的背脊道:“赵妃死后,陛下也曾赐死有罪的嫔妃,但只鸩杀,从未曾赏过白绫。她已是官奴,陛下厌恶她,若要诛杀,怎会赏她白绫?绳绞杖毙,哪一样不好。”

杜灵若点了点头,“您说的是……那您怎么不跟药哥说明白呀。”

许颂年苦笑了一声:“他听吗?我说得不少了,到头来还不如你替那姑娘,传来的那一句‘早点回家’。说起来,你人倒不钝,比你的师傅更伶俐些。”

杜灵若没敢应这话,仔细地拍着许颂年身上的雪尘。

许颂年伸手搀起杜灵若,平声道:“行了,回御前候着吧。”

二人再回御前,却又慢了一步,

奉明帝已幸嫔妃处。传话许颂年,说留膳不回,只叫杜灵若前去答应,让他仍回司礼监,不必至跟前伺候。

杜灵若去后,浮香亭下,许颂年遇见了头簪金钗的玉霖。

她独自一人,在亭阶下向许颂年行礼。

而后直身玉立,向许颂年询问道:“主家可起身?”

许颂年颔首回应,换得面前人一副明朗的笑容,鬓间的金钗流苏摇曳,衬得她越发周身寡素。

玉霖下狱后,许颂年只在三司会审她的公堂上看过玉霖一眼。

那个时候她跪在一堆械具里,长发蓬乱,瘦得嶙峋不堪,如今看起来,却养回了不少血肉,虽仍比常人清瘦,面上却有着不错的气色。

“陛下赏的?”

玉霖应:“是。”平声又添了一句:“陛下天恩浩荡。”

许颂年点了点头,“从前人人都称你一声少司寇,年生久了,倒不常提你的姓名,玉霖……玉姑娘,你还有字吗?’

玉霖答道:“有,玉霖小字不浮,从前部中的刑名前辈,也多唤奴婢‘小浮’。”

“小浮。”

许颂年复念过这二字,顿了顿方道:“姑娘的确有福。”

玉霖笑了笑:“掌印是想说奴婢命大吧。”

许颂年道:“姑娘将才不已经说了吗?陛下对姑娘,天恩浩荡。”

玉霖颔首应下,屈膝再行一礼:“陛下已放奴婢离宫,奴婢就此别过。”

她屈膝之间,腰上的悬石轻叩其膝骨。

许颂年低头看向那块悬石,包裹着石头的络子打的细腻而规整。

张悯从未习过女红,张药的针线功,自他少时,就师承于许颂年,如今倒是一眼就看得出来。

然而许颂年没有多问,收回目光侧让了一步,为玉霖留路,平声只道:“还望姑娘,日后多照拂张家的后辈。颂年于此处,谢过姑娘。”

玉霖独自走出神武门,转过城门树,正欲往城西走,背后忽被什么东西拱了拱,她回头一看,便撞上了透骨龙的马鼻子。

好有灵性的畜生,此刻的神情恰似它那个要死又不敢死的主人。

玉霖摸了摸透骨龙的额头,笑道:“他把你留这儿了?”

透骨龙绕着玉霖逡巡,似乎是在示意她上马背。

玉霖也累了,着实不想再行那一路,于是翻身上了马背,任凭透骨龙驮着她,摇摇晃晃地往家而去。

一路上玉霖不禁在想,张药真的很迁就她。

哪怕从前并无交往,一个管刑名,一个法外游走,算来也是半对死敌,但自从他“嫖”了她以后,他连自己身上那种习惯性的沉默都收拾得很好,从不曾刻意拿出来膈应玉霖。

有他在的地方钱够花,吃的穿的都不受限,甚至牵马引路,容她脚不沾地,鞋不染尘。

玉霖本就多敏,她未必不识这天底下真情实意。

但于人而言,真情实意都是上苍赏赐,是冥冥之中,种因得果,而她活到这个年岁,还不太想去领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