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道心破 当今世道,王法放屁。……

贡院门前, 礼部来了两个司官,接同考韩渐出场。

韩渐一夜未眠,在帘外交接完身上的事项后, 眼眶已经熬得青黑。他独自走出贡院大门, 迎上礼部司官, 也顾不上彼此行礼,即问道:“那两个贡生如何?人是在镇抚司还是……”

司官道:“且不急,据我们所知, 陛下已准移案刑部。我们过来之前,恰见刑部去的镇抚司提人。”

韩渐道:“那我呢?不过堂吗?”

司官叹了一口气, “我们所知也不多,今日过来,只为接你出场, 昨夜之案你牵涉其中,不便再任本场同考。至于那舞弊之案后续如何审理,那是要看刑部或镇抚司, 韩大人既为人证, 必有过堂之日。”

韩渐垂下头, 叹了口气,摇头道:“你们说的是。”

两个司官皆往后让了一步:“韩大人回去,好生歇一歇,里面的事,我们处置。”

“是,有劳。”

三人这才互相行过礼, 韩渐直起身便径直离了贡院,垂首一路前行,将经碧洪茶社时, 忽被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。

“不要回宅。”

韩渐抬起头,但玉霖立在面前,发鬓微乱,看上去也是一夜未眠。

“玉姑娘说什么?”

玉霖上前一步,“我说,你不要回宅,除非昨夜之事,你肯把你自己口供改了。”

韩渐猛然一惊,质问道:“贡院乃绝密之地,你怎会知道帘内发生的事?”

玉霖道:“我没有功夫跟你解释太多……”

“镇抚司的那个人告诉你的吗?”韩渐打断玉霖,眼底闪过一丝鄙夷。

玉霖叹了口气,其实韩渐这话也没错,只是可惜,镇抚司那个人如今还陷在他自己的泥潭里,根本想不清楚这些。但为了顺畅地韩渐沟通,玉霖还是承认了。

“对,张药告诉我的。所以还请韩大人听我的,我不想韩大人毫无意义地死在今年春天。”

今年春天。

这四个字真是应景。

碧洪茶社人来人往,二楼窗树鸟鸣喧闹,一片勃勃生机。

阳春的朝阳不寒,照在二人身上,投下素净的人影。

韩渐看着眼前的玉霖,有那么一刻,他其实很想斥责玉霖狂妄。

毕竟她早就不是什么司法官了,同门尽弃,无父无母孑然一身,不过是梁京城中一孤女,委身在一个“恶鬼”身边。她凭什么说出那句:“我只是不想韩大人毫无意义地死在今年春天。”

“谁要让我改口供?”韩渐发问,“江府吗?”

“不止。”

“那就是他江府背后的赵家!”

不止啊。

玉霖心中暗喊。

与此同时,她本想解得再深一点,再绝一点,把那幕后的最后一个人,直接点明。

但人在道中,四下人来人往,玉霖一为不妥,二也为不忍。

韩渐低头,忽地轻笑了一声,“那个叫郑易之的贡生,的确是没有根基的人,但也不是他们想冤枉就冤枉,想用来顶罪就用来顶罪。我明白……”

他叹了一声,望向头顶的青天,“这偌大梁京没人认识他,我也是昨日才记下他的姓名,没人会理他的死活。所以……”

他顿了顿,似乎也有些犹豫,不得不逼自己一把,才能说得出来。

“所以我一定要管。”

“管了就会死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因为我就是这么‘死’的。我明知我斗不过我老师,我还是去管刘氏的案子,我……”

“你死是因为你和刘氏是女人!是因为她杀夫!而你欺君!”

玉霖所有的话都被这一句堵了回去。

真坦率,也真伤人。而玉霖被刺伤的同时,也觉得韩渐可怜。

在士大夫的家中的确是男尊女卑,而家天下中是君贵人卑,所以说起来,大家都一样。

“其实你我都一样。”

韩渐听玉霖说完,声音陡提:“怎么可能一样?我行的是正道,救的是国家栋梁,我没有罪。玉姑娘,你也曾是司法官,你该知道这天下是有王法的!”

不知道为什么,玉霖脑子里闪过了张药常说的那一句:“你放屁。”

有的时候再精致的文言,也只能粉饰太平,人需要一些粗俗的话,来醍醐灌顶。

玉霖时常看见,被她“浇透”的张药,沉默地坐在一滩冷水之间。

很奇怪,张药从不审判玉霖,从来不说:“因为你是女人,所以你如何如何。”这样的话。他厌恶着玉霖所看透的世道。他以自己的“死意”向玉霖证实:她是对的,她没有错,这官场当真恶心,这人世的确不公,而她玉霖不甘心,蜉蝣撼树却也绝处逢生,她很好,她是一个应该被好好对待的好姑娘。

因此就算玉霖曾结交无数男子,喝酒谈天游刃有余,却独独和张药做不成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