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章 弃炼狱 若有观音在世,何弃我于炼狱。……
“这世上真的有观音吗?”张药对着城门夜色, 兀然发问。
玉霖应道:“你不是说,阿悯姐姐就是观音吗?”
“可若有观音在世。”
张药的声音,覆住了玉霖的话。
“为什么我活成了这个样子?”
他说完, 沉闷地唤玉霖的名字。
“玉霖。”
“什么?”
“若有观音在世, 是很雅的一句话, 可惜我少时不读书,就算想要学你们‘自怜自艾’,说得也这样没意思。若换你, 你会怎么说?”
玉霖问道:“为什么一定要说雅言?”
张药沉默,须臾之后, 方解道:“因为只有雅言才能流传于文人之口,流传文人之口,才能落于书纸之上。我虽字迹难看, 有的时候也想写几个字,但我总是不知道写什么。我喜欢‘若有观音在世’这句话,想它尚算雅言, 可也只得这半句, 不完整, 很可惜。”
玉霖看着张药的侧脸,久久不言。
张药自嘲地笑了一声:“张药不配,是吧。”
“不是。”玉霖否认,“只是我不是你,若要替你开口,我要想一想。”
她说完, 迎向高风,散发飞扬,一抔一抔地拂向张药。
“若有观音在世……”
玉霖重复张药的那半句话, 三遍之后,缓缓续出了后半句。“何弃于你炼狱?”
张药的眉心猛一刺痛。
耳边风声伴人声,听得玉霖再道:“何令你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?”
若有观音在世,何弃我于炼狱?
何令我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
多谢玉霖。
果然,世间文艺,轻易可惊心。
城门上,张药闭眼,默诵玉霖之言无数遍,玉霖并没有打断张药。晃着一双腿,静静地坐在他身旁,至直夜深风定,玉霖累了,人渐渐有了些困意。张药终于将每一个字都吞记于心,缓缓睁眼。
“下来。”
张药出声唤玉霖,“送你回家。”
“嗯,好。”
玉霖答应着,转身欲从女墙上下来。然而眼见双脚离地三尺高,她又犹豫了。
张药身走到玉霖对面,单膝磕地,曲起一腿,右手自然地抬起撑住了玉霖的胳膊,借了玉霖一处下踩他膝盖的支撑。
“下。”
玉霖垂头看着张药的曲起的腿,轻道:“我鞋底全是城外的污泥。”
“那不算什么,你踩。”
张药应该是真的不在乎,可玉霖却认真在想,官袍不得勤换,脏了并不好打理,于是脱口而出道:“这样还不如抱我下……”
“好。”
这是她玉霖说的,张药若是犹豫一下,就是背叛了今夜对自己的坦诚。
玉霖只觉自己话尚未说完,那只撑着她胳的手便已经扶稳了她的后腰,面前单膝而跪的人站起身,顺势一把将她从女墙上捞了下来。
“等一下张指挥使……”
“是张药。”
张药低头,“你与我无公务往来,张指挥使也不是这个时候叫的。”
“我的重点……是这个吗?”
“那你还想说什么?”
她还能说什么?
玉霖的手轻轻地抓捏着张药手臂上的衣料,她明明能出口成诵,可如今搜肠刮肚一百遍,也只能把所有话都吞回去,含糊地说了一个“行”字。
“行……”
“什么?”
玉霖刻意提起声音,“我说你抱我回家吧,反正……天黑了。”
玉霖单手将散发拢起,一把抛后背。
对于玉霖来说,她只是想把压在张药手臂下的头发抽出来,可她不自知,夜色中的这一抛,如流云散落,落入张药眼中,如钝刀刃心。
张药闭上眼睛,强封心绪。
玉霖故作镇定,强然解释:“反正天黑了,我也看不清楚路。”
谁又能看得清梁京道呢?
张药倒是觉得,玉霖生得那一双半瞎眼就挺好。
想看的就认真看,不想看的就虚晃一眼,看不清楚就是眼不见心不烦,这是他万万做不到的。
次日,卯时将至,镇抚司照旧点卯。
张药一个没有寝居,把司衙当家的人,自然来的最早。
此时,天还暗着,四处鸡鸣不止。
张药已满身齐整,定海针一般地杵在正堂,全然看不出,昨夜他板正于榻上,彻夜未眠。
堂上独灯孤影,张药静待人至。
然而司衙门开,进来的却不是李寒舟这些人,反而是杜灵若。
“药哥。”
杜灵若几乎看着光亮摸进的衙堂,见张药第一句便是:“你得进宫候着。”
“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?”
“嗨哟。杜灵若拍了拍自己的脸。我对你还敢有意思?肯定是陛下的意思。”
他睡着端起一杯不知搁了几日冷茶,一口干掉,抹了把汗道:“你不知道,昨儿我回宫,都二更天了陛下还在寝宫候着我呢。咱们司礼监的祖宗们也都在,我一个人,回几位神尊的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