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水关门 钱真是好东西啊。

水关门是出梁京内城进外郭的左侧门, 平常近黄昏时,出入的人便不剩太多。

然而今日不寻常。

兵马司带着玉霖等人,陡然从外城拖回来几具身着宫服的尸体, 进城的路人在道上得见, 皆辨是庆阳高墙中饿死的宫人。

这年头, 河运不通,粮米入京着实艰难,可是连供奉内廷的人都能给活活饿死, 这对梁京城来说的确是异闻一件。

水关门上,路人几番进出, 不费多少功夫,城内便人尽风闻。

城门上的京营守卫见得门前人聚,又见刑科都给事中韩渐等六科官也在人群之中, 后又有“风闻奏事”的御史在旁观言记行,实在不敢妄自将尸体放入。

然而京营守着梁京城门这么多年,何至于全是蠢蛋, 玉霖等人还未走到水关门口, 便早有性灵者去报知杜灵若这个倒霉的巡城御史。

杜灵若才从宫内下值出来, 就被京营守卫“抓”到了水关门口,他这个巡城御史说的是节制京中兵马司和外城的京营,事实上谁也管不了,中看不中用,不过是应承上面,交代下面的传音鼓, 遇到上面不痛快,还得好的歹的,背头一身。

他人是来了, 但心里一点也不痛快,垮着一张脸,听京营卫回报,直到看见兵马司队伍里的玉霖。

玉霖就坐在一卷草席旁,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城门口的情境。

杜灵若扒开一丛一丛地人,穿出城门,径直走到玉霖身旁,一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,开口就是:“你干什么?”

玉霖被杜灵若扯得一踉跄,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:“应兵马司征调,拖尸体。”

杜灵若看向正在和京营守卫交涉的兵马司弓兵,骂道:“吃了狗屎的王充,敢欺负你。”

玉霖有些想笑,低声道:“小声点。”

杜灵若正没好气,回头说得更大声:“我管他的!他一个里里外外都稀烂的烂人,不说药哥,连我也看不上他。掌着兵马司,怎么说也是梁京城里的要害衙门,凡遇大事,一点不肯出头,黑锅到处甩,专会躲在他那个司衙里,想方设法折磨老弱。”

他说完,低头看着玉霖的手指甲。

那十截如水葱般的手指,是张药帮她养回来的。那养的过程有多难,杜灵若全看在眼里。如今一日光景,全损没了。

张药气愤不气愤他不知道,但他杜灵若是冒了真火。

“指甲磨成这样什么时候能再养回来?张药最近错犯得多,俸禄都快被陛下给断了,他没钱了。你可别再吹风把你自己吹病了,我跟京营卫打招呼,放你进城,你赶紧回家去吧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你什么你,大不了你的差我来办。”

他说着看向玉霖身边那具尸体,但见那尸体几乎就是一把枯骨裹着层干皮,只一眼,就逼得他干呕了不止。

玉霖忙替他拍背,顺势把他拉至一旁,问道:“你是被京营卫的人找来的吧。”

杜灵若一边忍呕一边点头,玉霖看向人群中的韩渐以及他身旁的科官及御史,“你既然来了,就得给陛下回话。可这件事不太寻常。”

杜灵若好不容易忍住呕意,抚着胸口道:“你不觉得恶心吗?”

玉霖笑笑,“尸体我看得不少。”

“可是这样子的死人……”

“饿死或是渴死的人,就是这幅模样。”

杜灵若心有余悸,“饿死的人……这么惨吗?”

玉霖“嗯”了一声,没再刺激杜灵若。

杜灵若隔着玉霖的身子,又看了一眼但几卷草席,喃道:“所以庆阳高墙里真的饿死人了……”

玉霖问转过话头道:“这几日日参,在议什么?”

杜灵若应道:“你疯了吗?问我这些。我没有药哥的身子骨,司礼监一顿板子我命就没了。”

“对不起。”

玉霖道了声歉,当真没再问,反而从怀中取出她自己丝绢递给他,“你擦擦吧。”

杜灵若此时倒是有些理解,张药那个要死不活的人,为什么会掏心掏肺地对玉霖好。

她的确是个又执着又勇敢的人,但她行事只逼自己,就算向人求助,也绝不勉强。

“算了,反正也没人听见。”

杜灵若压低声音,“告诉你吧,这几日朝上为了庆阳高墙的事快吵翻天了,若不是黄贤妃撑着身子陪着劝着,陛下怕是早就动起真火,烧死我们下面这些人了。诶对了,我脑子不够用,但我总觉得兵马司在这个时候把尸体拖回来,他……”

“你想的对。”玉霖的目光仍然落在韩渐等人身上。“有人想逼这些言官,对陛下开口。”

杜灵若一个机灵,“那不就会闹起来?所以我不应该让京营卫把你们放进城?”

“想的倒是都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