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赤耳红 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……(第2/3页)

她没敢说下去,但玉霖却在心中接出了后半句话。

“怎么这么难听。”

这就难听了吗?

玉霖抿了抿唇。

其实她还是不会装一个疯了的女人,或者说,她并不想装成一个疯了的女人,不想成为这梁京风雪里的一道奇景,被“观赏”,被“评说”。

于是她选择信了张药的那句“鬼话”。

“疯妇到底是什么样子的,该怎么行走坐卧,该怎么说话,或者该说什么话?”

“疯了的女人,就是照妖镜下的士大夫。趔趄行走,污言秽语。”

果然,人若是想死了,说什么话都痛快。

不过,“趔趄行走”玉霖学来倒是简单,然“污言秽语”一项,对于十年圣贤书,十年大梁律的她来说,至此已经穷尽了。

男子疯了以后,到底会怎么羞辱他们自己?

玉霖借着笑声,搜肠刮肚,最后脑中浮现的竟是那日大理寺的公堂上,张药冷面寒心地跪在她身侧,说出的那一句:“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难赎罪。”

堂下的镇抚司首官,丧得坦荡。

堂上诸公面红耳赤,人人如芒刺在背。

此等诙谐场面,玉霖至今仍然记得清清楚楚。

此时此刻,她决定让远在镇抚司刑房里的张药,亲自来教她。

张药并不知道,他救下的女人在登闻鼓前算计什么。

此时他才从血腥的刑房里出来,下外堂净手。

滚烫的水完全无法沃暖他僵硬的手指,但他的耳朵却一阵一阵地发烫。

李寒舟站在张药身侧,看着张药通红的耳朵,忍不住问了一句,“指挥使,用冰吗?”

张药头也不回,只冷冷地问了一句“什么?”

李寒舟迟疑了一阵,终是说道:“您的耳朵,要……烧起来了。”

张药微怔,抬起仍然冰冷的手,捏了一把自己的耳朵。

果然是冰火两重天。

“指挥使,我去取冰。”

“不用。”

张药擦净手指,脱下身上的官袍。

“该下职就下职。”

李寒舟笑道:“嗨,指挥使都以这司衙为家,我这做属下的自然该……”

“我没让你学我这一样。”

能一样吗?

张药腹诽,他是没地方睡觉。

想到这里,禁不住白了李寒舟一眼,卸掉绣春刀,抖开大氅朝衙门外走去。

李寒舟追道:“指挥使,您还回来吗?”

张药一步比一步跨得大,边走边看天色,“我不回了。”

他要去接玉霖。

这说起来也不件正经事,但张药就是觉得,如今天大的事也绊不住他。

李寒舟追了几步出来:“那……那个刘氏女……”

张药抬手一摆:“械具尽除,净水净米,明日就该放了。”

“那刑房里锁着的那个人……”

“你接着审。

“是……”

说话间张药已经走到了衙门前的街道上,雪风一吹,他面上顿时凉透,然而那双耳朵,却像贴着火炭一样,烧得越发厉害。

他翻身上马,忍不住看了一眼透骨龙的耳朵。

见了鬼了,这坐骑也似有感应一般,一双长耳,在鬃毛之下烧得通红。

能不烧起来吗?

登闻鼓前,他的奴婢已经把他这个主家,卖了个掏底。

偏偏这一日风吹得又高又远,那一句他在毛蘅和吴陇仪面前说出的:“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难赎罪。”从女子口中说出,传遍整个长安右门。

登闻鼓前,玉霖不顾从前同僚的撑扶,对着梁京人群,一遍一遍地喊道:“如今不食天家俸禄,不穿官服,无职亦无银……只敢上它皮场庙!临登闻鼓!调笑她刑前疯妇,暂足私欲,我啊……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难赎罪!我啊!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难赎罪!”

这最后一句,一声高过一声。

既传入了围观之众的耳朵,也咂在了他们的脸上。

一时如人唾面。

几番过后,拥挤在前面的人已有渐面红耳赤,试图远退。

“没见过女人疯……疯成她这个样子的,这……这就该堵了口,捆起手脚,扔这雪地里!”

“快别说了,你可又忘了她是谁的人。”

众人又是心虚又是胆寒,逐渐有人说道:“我听不下去了。走走走,散了散了……”

说完便转身拨开人群,往后退去。

前面的人往后退,后面的人自然也跟着四下散开。

干冷的长安右门,不一会儿就只剩下大片大片青黑色的脚印。

玉霖仍未止声,但喉咙已然嘶哑,人也早就没了力气,塌肩缩背地坐在雪地里。

孱弱地重复着那句:“我行如猪狗,淫恶不可恕,万死难赎罪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