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卡带(第2/3页)

陆菲察觉一丝劝退的味道。

雷丽也听出来了,淡然笑说:“我大一的时候就被老师这么劝过,然后就转专业去轮机了。”

“你本来也考的航海技术?”陆菲意外。

这大概算是航校的传统了,女生都被劝过转专业,但她第一次听雷丽说起这段曲折。

雷丽点头,说得心平气和:“老师说船上都是力气活,生活条件各方面限制,还有行业里的传统,很多船东公司不太愿意招女生。”

“确实啊,”罗杰认为劝得有理,“轮机好歹是工程师,容易在岸上找工作,以后去船厂、去船级社都合适。”

陆菲听着却在想,但雷丽最后还是上船了,做了三年,升了两级,可见也不是真不行。

而且,她当时完全沉浸在即将起航的兴奋中。

吃完那顿饭,她第一时间上船报到,满船转了又转。

她去看轮机部上物料和备件,去看厨房上伙食,看驾驶台签字查验船体和设备,交接各种证书和文件,看水头的老婆哭着把他送到码头,两人依依惜别……

虽然华丰轮是艘旧船,所见一片工业废土风,她却像看《泰坦尼克号》电影开头巨轮离港那段一样津津有味。

甚至还去看机工给船加柴油,加了一天一夜。

她当时那么切实地感觉到了船的巨大。

而就是在这艘巨轮上,她分到一个小小的住舱,里面有一面小小的圆角舷窗,一床,一桌,一椅,一个卫生间。其余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,吃饭有食堂,洗衣服有公用洗衣机,业余时间有健身房。

她觉得很好很好,放下从学校宿舍搬过来的行李,换上自己的床单枕套,再网购一大箱卫生巾,等着快递送到船上,便一切齐备,静待离港。

启程之前,她反复在电子海图上搜寻着即将要走的航线,想象巨轮满载钢板、钢管、钢胚,从上海出发,先下南洋,穿过马六甲海峡,再斜跨印度洋,绕过好望角,前方的大西洋豁然开朗,最后驶入几内亚湾,停靠达比隆港,卸下钢材,再装上铝土,返回上海。

当系统算出全程两万多海里的时候,她莞尔微笑。

或许是她这个人太奇怪了吧,竟从那一串数字联想到《海底两万里》,继而生出一种中二的浪漫之感。

虽然在航校上过教学船,但去的只是近海,时间也不长。这一趟去几内亚,是她第一次远航。

开船之后,就像罗杰说的一样,她和于凯这两个“卡带”,每天除了在驾驶台学习,还要干水手长分配的一切杂活,敲锈,刷漆,用高压水枪冲洗甲板上海鸥的便便。

有的活儿即使戴着手套都能把手磨破,汗水和海水把指腹都泡囊了,手机指纹解锁都不能用。

大副和水头负责管两个卡带,看陆菲是个女生,对她比较照顾,常说这个你就别干了,那个你不用下去。

陆菲笑说了声没事儿,还是跟着干。

于凯看着心疼,凑她身边低声说:“你是不是傻,这又不是驾驶台的工作,歇会儿不好吗?”

陆菲也低声回答:“你歇会儿就只是歇会儿,我要是歇会儿,这一趟跑完以后就别想再上船干了。”

不上就不上呗,于凯心里说。

他反正是不懂,她一个女的,成绩又好,为什么非要干这个?

他要不是看着转正之后工资高,自己在岸上不可能找到其他差不多收入的工作,才不会来跑船呢。

他这人身强体壮,倒不是因为干的活儿有多辛苦,更多的是心里苦。

当时船上给船员的流量有限,网速还奇慢无比,上船之后等于被强制戒了网瘾,简直感觉与世隔绝。

游戏打不了,剧看不了,就连微博上吵架他都赶不上热乎的,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在朋友圈发一条倒计时,距离上岸还有XXX天。

船上老资格的水手见他如此郁闷,常常拿他打趣,说什么小兄弟XX天没碰女人,受不受得了。

要是让陆菲听见,他们也知道避讳,认为不该当着姑娘的面讲这种话。

陆菲却只觉得好笑,仿佛男的都中了一种蛊,不定期碰女人就会七窍流血。

反倒是她,一个被认为不适合海上工作的女人,并不觉得与世隔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。远离陆地甚至让她有种格外平和的秩序感,四小时的轮班,二十几号人的社交,让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。

她该工作的时候工作,该休息的时候休息,闲时就爱趴在船舷,看海上的日出日落,看各种形态的浪,看海豚在船头追逐,看灰蓝,湛蓝,苍蓝的海面,以及无数种色调的蓝绘成大理石切面那样的花纹,流动变幻。

老船员们笑她没见过世面,说多看几天就麻了,什么海景,就跟家门口马路牙子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