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4章 别梦寒(五)(第2/4页)
师父语重心长道:“师父也不说什么大道理,咱们师徒三个,就是走南闯北的寻常散修,没什么法门秘籍挑挑拣拣。现如今,术法是你最擅长的一门,以后到了生死关头,你用还是不用?要是你师弟遇险,你要不要用这术法帮忙?你若是为了这心障就束手束脚,自废修为,才是不叫人放心。”
“我……”郁雪非茫然道,“弟子……实在不该。”
“现下如实告诉你,是担心以后你再从什么地方意外得知,影响你的心境。如今你已知道,过一阵子想开了,也就没什么了。”师父温言道,“要是还犹豫不知该怎么想才好,那就听师父说的——就当没有这回事,不做妖族,做个纯粹的修士。”
“……弟子知道了。”郁雪非终于抬起头,如同立誓般地说,“即使有着这样的血脉,弟子也决不会做出愧对仙门的事情。”
师父看着他,似乎还想再劝上几句,最后却没说出口,只是在他肩上拍了拍。
江心倒映着的流云渐暗,雨点转眼间泼洒下来。荒林间,树丛鼓动的声响如同群鸟振翅,乌云之下,天地晦暝。
郁雪非低下头,看着泥泞里已经不辨原貌的轮廓。四下里是双方殊死战斗留下的一片狼藉,滂沱的水幕下,残枝碎石从小径里翻起,血迹深深浸入长草下的腐叶,大雨一时也无法将那腥气冲刷干净。
“真是可惜。”
陷入淤泥的妖族已经失去人形,树枝般的双角在土中印出了沟壑。他一手握着钉入自己胸口的冰枪,仰头看着杀死自己的修士:“你已经修炼到这个地步了……”
郁雪非一双满怀恨意的眼睛盯着他,道:“是你指使那只蛇妖,屠戮我的族人。”
不必提及名字,妖族也知道对方指的是谁,他咳出一口血,了然道:“你已经寻过他的仇,才会找上我吧?”
“挫骨扬灰。”郁雪非说,“如今轮到你了。”
妖族自知无望,闭目不语。冷雨里,那坚冰凝成的长枪没有丝毫融化,他等了许久,也没等来对方拨动枪尖,给他一死。
他听到对方问道:“为什么唯独留下我?”
他又睁开眼,一片飘风骤雨的昏暗里,那名修士的神情深深埋在斗笠的阴影下。他笑道:“若是我又供出一名主使,你还要继续追杀下去么?”
深入他血肉的无数冰棱随之攒动,让他的笑容扭曲为难堪的表情。缓匀了气息,他索然道:“看来你从他那里没问出来啊。那日我见年幼的你被带去求医,身上有我同族血裔的气息,我托那老蛇将你偷来,谁料那家伙疯病一犯,大开杀戒,闹得收不了场……”
“为什么?”郁雪非执着地问道,“只是有一丝妖族的血脉,就要夺走吗?”
“修士择徒,不是也看根骨?我瞧你天赋不凡,善加培养,异日当有能为。”
濒死的妖族将眼皮上的雨水眨去:“……你与那凡人亲族,已非同类,身处俗世,犹如涸辙之鲋。放着你不管,也活不了多久。”
“莫非你还是为了我好吗?”郁雪非冰冷道,“死期将至,又来巧言乞怜?”
“左右已是生死大仇,你又何必追问?”妖族虚弱道,“你我终究血脉同源,待我死后,你将我双角取走,炼药也好,炼器也罢,总归别浪费了……”
他最后一句话淹没在从口中涌出的血沫里,一簇簇莹亮冰晶从他脸颊滑下,化入雨水。郁雪非手持冰枪,将他的胸膛搅得稀烂,又把那惨不忍睹的枪尖拔出,猛地捣在尸首头顶的双角上。
雪白的枝角在冰枪下发出一声脆响,只裂出几道细纹。郁雪非面色漠然,再度施术,终于将那长角的分枝斩开,随即一下又一下,将其碾得粉碎,直到彻底融入污泥,再见不到痕迹。
雨幕渐悄,秋去冬来,飘飞的水珠也化作了寒霜。两名年轻修士站在山坳里的树篱旁,身上落了一层白雪,来时的足迹已经无处可寻。
与他们交谈的人风尘满面,就像个寻常山民,木屋小院也颇为简陋,若不是坐落在山中罕有人至的奇险处,又养了些灵花异草,都看不出什么属于修士的痕迹。
他怅然道:“……不必叫我师伯,我与你们的师父虽曾一起学艺,却算不上同门,散修也没有那么多师承规矩。以前说什么不想收徒,到头来还是当了师父,可惜也没教你们几年。”
他合上院门,带着二人穿过小径,向山后走去。几人都没有运起法术,只是沿着起伏崎岖的山路慢慢走着,任由细雪积在肩头。年长的散修问道:“他还有没有什么交待?”
“师父不曾留下什么话。”郁雪非答道,“只是从前和我们提过,倘若身故,便将遗物带回小壶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