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白天不食人间烟火,晚上烟酒都行(第5/6页)

她歪撑着脑袋,脑子微微有点晕眩,闭上了眼睛。

二十三岁的时候,她在酒吧卖酒,一打酒的提成能赚到50%,酒当然要喝得很厉害,也要忍受很多言语和骚扰,闹得最激烈的那次,她挥着酒瓶把客人的脑袋给砸开了花,那个男人脑袋汩汩冒血躺在地上呻吟,还叫嚣着要弄死她。

当时来出警的人是徐清风。

她的衣服被扯坏,袒露一片雪白的胸脯,只能用手捂住衣料,徐清风把警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,她沉默地跟着他上了警车,去了警局,那时候她烫了一头大波浪卷发,假睫毛刺得眼睛发疼,把脸埋在凌乱的头发里。后来分手的时候,徐清风说那天晚上她的妆花了,脸色艳丽又雪白,像雪地里的玫瑰花,他看一眼就记住她的长相。

黎可又喝了一口酒。

那一会,贺循觉得坐在身边的这个女人,好像陷入了某种编织成网的回忆中。

贺循去过很多种的酒吧,他知道那些卖酒女郎的形象——他不喜欢她这种样子。

他冷沉默然地喝了口酒。

黎可很快又睁开了眼,把被风弄乱的头发拨弄回脑后。

“你呢。”她换了个话题,平平静静地问他,“为什么深夜坐在这里抽烟喝酒?”

“睡不着。”

许久之后,贺循轻声说。

和吃饭一样,睡眠也变成了一种只维持生存的需要,他不喜欢早睡,睡得越多越精神消沉,睡得越久梦境越凌乱。

他不喜欢做梦,不喜欢在梦里过着以前的生活,不喜欢梦里看见的一切细节,更不喜欢醒来的那个瞬间。

黎可也沉默了很久。

她以前从没问过他这类问题:“眼睛不会再好了吗?”

贺循平静道:“不会。”

“再有钱也不行吗?”

他反问:“钱能改变一切吗?”

能买到生命吗?能恢复一模一样的健全吗?能拥有幸福吗?

“什么时候出意外?”她问。

贺循不介意回答她:“二十四岁,滑雪摔跤,撞击到大脑,伤到了视觉神经,后来工作太忙没有及时治疗,爬山的时候失明。”

他这生的运动爱好都已经划上句号,有一段时间清露和家人想让他出门,想带他去旅行,接受外面丰富多彩的世界,但他已经不会再要想去打球、爬山、冲浪,在不同的城市漫步——他已经见过最好的世界,再不可能拥有更好的记忆。

黎可撑着下巴:“然后你失去了眼睛、事业、爱情,爱好,生活无趣,回到了潞白?”

贺循没说话。

黎可轻轻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他撩起眼帘,目视眼前的黑暗:“同情我?”

黎可笑了下:“没必要。”

她的同情抵扣了每月两千块,已经很够意思了,谁能像她一样这么大方,不跟雇主计较工资。

“你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。“黎可耸耸肩膀,“我还在给你当保姆呢,我更同情自己。”

“你说的没错。”贺循喝了口酒,“我没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。”

风一遍遍把她的头发吹乱,时而刮到她的脸颊,时而刮到他的肩膀,两个人都不再说话,只是喝着各自的酒。

良久之后,贺循开口:“回家吧。”

黎可已经酒喝完,站起身,把东西丢进垃圾桶,跟他说:“走吧。”

他已经牵住了 Lucky,夜风中的语调沉稳镇定:“晚上不安全,我先送你回去。”

风一吹,又把她吹得飘扬雀跃,她忍不住笑起来:“得了吧,你比我还不安全。”

两人面对面站在那里,不知道是谁先应该送谁。

“咱们各自走吧。”黎可抱着手,脚尖蹭蹭地面,笑道,“反正都不远,你牵着 Lucky,遇上危险让它咬人,这片我也熟,经常很晚回来。”

贺循喊她:“黎可。”

“我走了。”

她已经转身跑开,脚步很轻盈也很洒脱。

贺循不自觉地朝她迈去,又茫然顿住脚步,黑暗中辨不清方向位置,不知道她在何处:“黎可。”

她清脆慵懒的笑声远远传来:“贺循,我走啦。明天见。”

Lucky走到贺循身边,蹭着贺循的腿,想要领着他回白塔坊——连 Lucky也不认识黎可家的路呀。

贺循打了电话给黎可。

他握着电话:“到家后你可以挂断电话。”

黎可走在路上,身上还裹着他的风衣,轻笑:“你今天晚上很绅士嘛。”

她忍不住揶揄他:“上次我在游戏厅上夜班,半夜两点回家让你接我,你也没搭理我,怎么?现在这是担心我的安全问题?”

贺循沉默了很久,最后说:“如果那次你好好跟我说话,我会让司机去接你。”

黎可冷冷哼笑。

她在踏进家门前挂断了这通断断续续又沉默的电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