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
天柱猝然崩断一根, 巨石碎裂滚落,没入奔腾的流水中,东边天幕因没了天柱承接, 便失衡一般重重坠下,震得地动山摇。
如此重击下, 整个春城虽不至于天旋地转,但也切实歪斜翘起, 东低西高, 怪异却并不叫人意外。
如今的城中,再发生什么也不奇怪了。
整座城将将倾斜,早已积蓄成江的潮水便立即向东而去, 猛然的转向带起一阵旋流, 将雨势下摇摇欲坠的高屋也席卷带走。
望着天幕,细微的叹息落入凄风苦雨中, 衣角发梢被高高卷起,猎猎作响。
林斐然以断剑作拐, 扶着身体, 身后之人已三两步上前来, 黄桐伞高举,为她遮去密密麻麻的蕊针。
“前辈看够了吗?”她向左侧看去,那里立着一个身影,同她一般以手撑剑,却无端有些佝偻。
“看够了,看够了。恩怨情仇,不死不休。”
李长风以灵力护体,仰头喝了最后一口酒,随后将葫芦下抛, 骤然掩入泥水中,再也不见踪影。
“弑母之仇,如何休。”林斐然并不避讳,鏖战过后的身体疲乏隐痛,她掩唇咳嗽几声,随即唤出群芳谱,其下坠有的玉令纯白无瑕。
“若前辈要将我抓回佛塔之中,逐出飞花会,我也并不后悔。”
李长风身形一晃,直直坐下,摇头晃脑道:“你玉令纯白,并无残杀之举,我如何抓你?再者而言,即便你玉令有损,我也不会花这劳什子精力动手,躺着不好吗?”
林斐然看向他,眼神中却透露着一抹陌生,她甚至开始怀疑,这个人真的是李长风吗?
李长风又道:“你破境了,只是此间灵力有所限制,无法供以突破,故而你尚在照海镜。”
林斐然:“我知道。”
“哦?”李长风扫过一眼,“那倒是我多事了。”
林斐然上一次见李长风时,他意气风发,为下山而狂喜,为入世而生雄心,距今不过十三载,他便已是如今这副颓唐模样。
“前辈,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李长风此时却一言不发,林斐然兀自开口:“此处落雨对于花令有所限制,若想要御剑而行,必须得用真正的灵剑,所以,我想借前辈手中剑一用。”
李长风低头道:“借去何用?”
林斐然道:“天地倾覆,江河倒流,自是借上一剑,破除阵眼,劈开一条出路!”
“劈开出路?”他笑着摇头,低声道,“小姑娘,我的剑已是锈迹斑斑,劈不开,斩不破,灭不了。”
林斐然眼神未退:“锈了便洗,钝了便磨。”
李长风抬头看来,略显浑浊的眼中带上几分锐色: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被选做花农之人,不乏强盗狂徒,此间诸多修士,先前也都曾举起屠刀,救善便罢,恶人你也要救?为了几枚丹若花令,便将你围困其间,你难道忘了他们先前那副嘴脸?”
林斐然垂眼,望着街巷中涌过的旋流,只道:“没有忘,我要破阵,不是为谁,只是因为我想。诸多事,随心而已。”
杀也好,度也罢,本就殊途同归。
李长风复又站起,却只是转身离开:“与我无关,无心可随,李长风已死。飞花会事毕,我便要去寻一处隐居之所,锄田耕地,花草相伴……”
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,不再像当年一般一剑西来,满身意气。
卫常在收回视线,竟毫不惊讶:“想来,他已然经历过许多。俗世间每一粒尘土,每一缕灰风,每一个人,每一段情,都是最为沉重的磨剑石,待得久了,便如沉疴跗疾,难以剔除。
修士既已出世,便不要轻易入世,否则,便是自寻死路。”
林斐然道:“没想到这样的话,会从你嘴里说出来。”
卫常在不解:“慢慢,我是修天人合一道的。”
于他们而言,凡俗中的每一种情都不过是破道契机,重要,却也不重要,破道之后,它们便会被永久地留在过去。
但与此同时,先辈也曾耳提面命,告诫后辈不要入世,否则对天人合一道的修士而言,道心破碎,不过是一夕之间。
漫漫人生,唯天地恒久,唯道恒常。
林斐然微微闭眼,不再思索李长风的事,先前骚乱是从花农处传来,回去看看再做商议。
“小心。”
他及时拉住林斐然,二人足下瓦甍滑落,没入潮水,顷刻不见。
她前行的脚步有些趔趄,其实不大明显,但卫常在对她足够熟悉,便时时注意着,这才在她差点一脚踏入旋流前及时拦住。
她先前实在受过太多伤,从被寻芳拉入幻境至此,算来不到一个时辰,却已伤痕累累,衣角滴落的水珠也混着血色,有她的,也有寻芳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