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部 毫不冲突(第63/174页)
“为什么这会让你烦恼呢?”
“没有,”他继续柔声地说道,“我依然喜爱他的音乐,达格妮。”接着,他又换了轻佻的语气,“不过它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,我们这个年代有另外一种娱乐。”
他翻了个身躺着,两手交叉放在脑后,似乎正在看屋顶放映着的闹剧电影。
“达格妮,你难道不喜欢看墨西哥在圣塞巴斯帝安矿上的可观表现吗?你看过他们政府的讲话和他们报纸的社论没有?他们说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,欺骗了他们。他们指望着夺到一座成功的矿藏,我没有权力那样让他们失望。你看到那个猥亵的小官僚想让他们告我了么?”
他大笑起来,彻底平躺在地上,两只胳膊和身体摆成十字平平地伸开,他看上去心无城府,轻松而年轻。
“这值得我花任何代价,我看得起这出戏。如果这是我有意安排的,我就把尼禄皇帝的纪录比下去了。烧掉一座城市和掀起地狱的盖子让人们去看,又该怎么比呢?”
他起身捡了几颗弹子,坐在那里,把它们放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摇晃着,弹子碰撞着,发出玉石才有的柔和、清脆的声音。她突然意识到,玩弹子并不是他固有的嗜好,而是让他安静不下来,他不可能安静很长时间。
“墨西哥政府已经签发了一份宣告,”他说道,“要求它的人民保持耐心,再多克服一下困难。看来圣塞巴斯帝安的铜矿财富是中央计划委员会计划中的一部分,以此提高所有人的生活水平,让所有的男女老少都能在每个星期日吃上烤猪肉。现在,这些制订计划的人让他们的人民不要去指责政府,要去指责富人的邪恶,因为我摇身一变,成了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,而不是想象中的贪婪的资本家。他们问的是,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会让他们失望呢?嗯,的确,他们怎么可能知道呢?”
她留意到他用手指玩弹子的样子,他正在凝望着有些严峻的远方,并非是有意识地玩,但她可以肯定,那动作也许作为一种反差,对他反而是一种安慰。他的手指缓缓地移动,享受般地感触着玉石的质地。这不仅没有让她觉得很粗浅,反而奇怪地吸引着她——就好像,她突然想到,感性根本不是物质上的,而是来自精神上的细微差别。
“他们不知道的还不止于此,”他说,“他们想知道得更多,有个给圣塞巴斯帝安工人的住房协定,花费达八百万美元。钢结构的房子,配有下水、供电和制冷,还有一所学校、一座教堂、一个医院,和一个电影院。这个协定是针对那些住在用浮木和废弃罐头搭成的小屋的人。作为建造它的回报,我可以保全性命逃出去,这还幸亏因为我不是墨西哥本国人。那个工人的协定也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,是国家住宅进步的范例。哼,那些钢结构的房子用的主要是厚纸板,涂了一层上好的防虫油漆,再多一年都撑不下来。下水管道——还有我们的采矿设备——是从经销商那里采购的,他们的主要货源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和里约热内卢的城市垃圾。我估计那些管子还有五个月的寿命,电力系统大约是六个月。在海拔四千英尺高的石头山上,我们为墨西哥升级建造的绝妙公路坚持不了一两个冬天,用的是廉价水泥,没有路基,急转弯处的护栏只是涂了油漆的隔板,就等着来一次大的山体滑坡吧。教堂嘛,我觉得可以留得住,他们会用得上的。”
“弗兰西斯科,”她喃喃地问,“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吗?”
他抬起了头,她被他脸上显现出来的无尽的疲倦吓了一跳。“不管我是否有意,”他说,“还是马虎,或者愚蠢,你难道不明白这没有任何区别吗?它们缺少的东西是相同的。”
她在颤抖着,彻底失控而不顾一切地叫道,“弗兰西斯科!如果你看看这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一切,如果你明白你所说的那些事,你就不能一笑置之!在所有的人里面,你应该和他们对抗!”
“和谁?”
“那些掠夺者,还有那些纵容掠夺的人,那些在墨西哥制订计划的人,和他们的同类。”
他的笑容里藏着危险的锋芒,“不,我亲爱的,你才是我要对抗的人。”
她茫然地望着他,“你想要说什么?”
“我是在说,那个圣塞巴斯帝安工人的协定花费了八百万美元,”他用缓慢加重的语气,厉声回答道,“花在纸板房上的钱本来是可以用来购买钢架结构的,花在其他地方的钱也同样如此,这些钱给了那些靠这种手段发财的人,这些人的财发不了多久。钱会进入流通的渠道,但不是流向最具生产效率的地方,而是流向最腐败的地方。根据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准,贡献最少的人才是赢家。那些钱会在类似圣塞巴斯帝安矿这样的项目中蒸发殆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