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 不用手机的女孩儿](第7/9页)

反正脚都冻木了,我也不觉得太疼。

我们走路慢慢走出了默契,有了一个固定的节奏和方式。一般是我在前面走,她跟在我右后方,大约每走一个小时左右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。没车的时候,路上安静得要人命,有车经过的时候老远就可以听到响动,让人精神一振,等车屁股都望不见的时候,又是要人命的安静。有时候,我实在闷得慌,非常想找人扯扯淡、聊聊天、磨磨牙,但很明显她不是个好的交流对象。我后来想,她真是个难得的话很少的女人,这点很罕见,值得肯定。

其实她值得肯定的地方还有不少,比如体力和耐力。在海拔四千多米地方长时间行走绝对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,尤其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。不过说来也怪,这一路我们走走停停,翻山越岭,她居然一次高原反应都没出现过。

我腿长一点儿,有时候会把她落下十几米,她就捡小石子儿丢我,养成习惯了以后,她懒得每次弯腰捡,就装了一口袋。我又好气又好笑,我说:“你不嫌沉啊?你张嘴喊我一声又能怎么的!”

陕北人赶羊时有个羊铲,头羊领着羊群乱跑时,放羊娃用羊铲铲起一铲土石,准确地甩到乱跑的头羊前面,挡住它,让它按正确路线前进。陕北民歌《五哥放羊》里不是唱过么:……怀中又抱着放羊的铲。

藏区放羊的时候也喜欢用石头,但不是铲子,而是一种叫“鳄多”的甩石鞭。有牛皮做的,有牛毛做的,可以将鸡蛋大小的石头甩出去一两百米。这种鞭子神奇得很,不仅能拦羊,还是不错的武器。一百年前,抗击英军的江孜保卫战中,鳄多曾大显神威,击碎过一个又一个盎格鲁撒克逊强盗的脑袋瓜子。

我不是羊也不是英国流氓,所以我被石子儿砸中的时候会很委屈。

她有一回丢石子正好打在我后脑勺正中心,太疼了,疼得我虎躯一震菊花一紧。我是真被打急了,扭头噔噔地跑回去抽她,她自己也吓了一跳,连蹦带跳地往旁边的青稞地里跑。我追了两步就不追了,看她好像弯腰在地上找什么东西。我冲她吼:“你几个意思啊!还打算捡块砖头扔我啊?!”

她抬起头来,一脸铁青。她也冲我吼:“你追什么追,追什么追!—我踩着屎粑粑了”

在萨迦附近休息的时候,她袜子大脚趾的地方磨破了个洞。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没解决这个难题,后来我从衣服上想办法拽出来一根线把窟窿扎了个疙瘩。她走了一会儿嫌脚尖难受,自己又把那个窟窿给掏开了。弄到新袜子之前,她走路都别别扭扭的,像崴了脚一样。

那时候有车就搭,搭上藏族司机的车好几次,但语言不通,只要大方向没错人家去哪儿我们去哪儿,于是时常莫名其妙地投宿在一个离大路很远的地方。第二天想尽办法重新找回主路一看,我去!怎么又倒回前天路过的地方了。

我都已经记不太清楚路过村子的具体名字了,那时营养不良口内溃疡,高原反应眼花记性很差。但热萨乡的强工村,这个地名儿我一直没忘。

我们在强工村附近闯入了一次聚会。一群人傻乐傻乐地围着,我傻乐傻乐地敲鼓,有人傻乐傻乐地弹后藏六弦琴,几个半老不老的藏族老人傻乐傻乐地跳起了踢踏舞。全部的人里面,只有她不是傻乐傻乐的,她躲在藏榻后,一直忙着埋头往嘴里塞油炸果子吃……丢死我的人了,怎么就没噎死她?

我跟老人们学了一会儿踢踏舞,我没藏袍穿,跳不出那个味儿来。

后来2007 年我看CCTV 的春晚,这才知道那就是著名的拉孜堆谐舞。我从沙发里站起来,跟着节奏踏出舞步,一踩一跺,一踩一跺……除夕的夜里,身后没有人在吃油炸果子,只有一扇开满烟花的落地窗。

天空中的石头龙达

海拔5248 米的嘉措拉山垭口是我一直无法忘却的地方。

我们到达嘉措拉山垭口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个人样儿,又瘦又脏,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刷牙洗脸梳头了,两个人头上顶着两块毡,手都撕不动。

嘉措拉山垭口是中尼公路的最高点。站在垭口处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喜马拉雅群山了,一大堆雪白的峰峦横陈在眼前,完全一览无余,让人很有成就感,高兴得直想笑。翻过这个垭口就是定日县,也就意味着我们的珠峰之旅进入了倒计时。

有人站在垭口玛尼堆那儿往经幡上绑哈达,大风把哈达吹成一条直线,特有仪式感,特让人眼馋,这把我们俩羡慕坏了。

她问我:“咱们去把别人系上去的哈达解下来……然后咱们再系上去,这样算数吗?……”